李毅中:中国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官员?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更新时间:2012-04-14

 

  中国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官员?

  到了工信部长任上,李毅中的特色不再鲜明,安监局长与工信部长,需要的是不同的官员,不同格的风格

  2008年3月,李毅中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被任命为工业和信息化部部长。这也许是对清廉官员的奖励,也是对务实官员的期待。

  相比于以往的安监总局局长,工信部部长之位少了眼泪,多了战略布局;相比于以往的高调频繁亮相,李毅中多了一份轻松与务实。

  众所周知,在中国的官员系列中,国家安全生产监督总局局长是最吃重的一个。

  有一位网友对前任局长李毅中如是说:“在往后的一些天里,你面对的不是鲜花,不是庆功会,不是酒宴,不是娱乐,你将面临又一次的生离死别,又一次亲人的痛哭,又一次伤心的悼念,又一次无数人的质问,又一次官场上的较量,又一次的怒发冲冠,又一次媒体的聚光灯,又一次的连续不眠之夜,这无数的‘又一次’,将使你的白头发又添许多,你的身体能承受如此之重吗?如果你承受不了,谁又能承受得了?你如果倒了,谁还敢接这个要命的活?”2008年1月22日国新办举办的记者招待会上,网民形容李毅中是“中国最劳累、最郁闷、也最忧伤的部级官员”,李毅中感谢民众的理解。 
 
   中国需要李毅中这样的官员,他来自基层,对于企业的弄虚作假洞若观火,对于如何解决基层矛盾自有一套;充满着道德感,对于贪腐嫉恶如仇;受到一定的市场经济的熏陶,虽然难免计划经济的掣肘,但解决问题不是全盘回归到小农经济的均贫富理想。

  安监总局局长:清官与法治

  企业的安监如此困难,并不仅仅因为中国企业落后的设备与管理,而是因为安监背后牵涉到贪腐,牵涉到地方利益,牵涉到对股东利益的保护,是一切制度性矛盾的聚焦地。这样一个动辄得咎、又处于聚光灯下的岗位,可谓责权利难以匹配,成无功败有过。

  鉴于中国经济体的特殊性,政府行政权力之大,对于市场调整力度之强,别无他法,民众只能期盼清官文化的复归,政府的自我行政约束与尊重法治并辔而来。

  中国安全情况如坐火山口。2004年,中国因煤矿事故死亡人数是6027人,占全世界矿难死亡者总数的80%。2007年我国共发生各类事故506376起,死亡101480人。按照李毅中自己所说,我国关起门来纵向比,亿元GDP事故死亡率是下降很多,2005年是0.7,2006年是0.558,2007年是0.413,但是和发达国家比,我们差不多是人家的10倍,与韩国前几年的水平比较接近。上述数据决定了李毅中是最忙的部长。

  李毅中的清廉、任劳是他获得普遍认可的基础。

  2005年4月5日上午,李毅中上任后第一次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的发布会上露面。这位共和国第一个正部级的安监总局局长在发布会上说,“我本人无意刮起一场安全监管的风暴,但加大监管力度是必然之事……今后搞安全监管将六亲不认。”

  2005年9月29日上午,在“全国市地领导干部安全生产专题研讨班结业典礼”上,李毅中面对全国36名主管安全生产工作的地市领导说,“要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气魄。”“对党员干部,要让其受处分,丢帽子;对职业经理人,要罢免其任职资格,丢位子;对黑心矿主,要让其倾家荡产,丢票子。”会上,李毅中还对在场官员说:“人死了,不是几十、几百的统计数字。数字是冰冷的,可是这些人也是有家庭、有父母的,我们做工作多想想这些家庭吧。”在这次会议上,李毅中说安全生产工作主要靠基层,不能单靠他这个局长,然后他向这些地方官员深深地鞠了一躬。

  让人丢帽子、让企业主丢票子,都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剥夺,涉及到帽子、票子之事,向来都是鱼死网破,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没有无欲则刚的勇气是难以想象的。

  2008年1月22日上午,李毅中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由国务院事故调查组调查结案的5起重特大事故的调查处理结果。他在回答记者提问时直言不讳地说,“事故背后的权钱交易腐败现象确实存在,我们采取的查处办法:第一个措施,把调查腐败现象作为事故查处的必备程序。不能说所有事故背后都有这个问题,但是作为查处事故的必备程序,一些事故的背后确实有腐败现象。刚才介绍的5起事故,湖南省凤凰县堤溪沱江大桥、山西省临汾市蒲县蒲邓煤矿,这两起事故背后都有腐败问题。”

  李毅中批评起人来指名道姓,绝不含糊,这让那些对垮塌得出技术责任的所谓专家无地自容。

  2007年的网络十大语录,李毅中荣列其中。这源于在山西洪洞矿难事故调查组成立会上他的一声怒斥:“什么六证齐全,是五毒俱全!” 2006年5月18日晚8时30分,山西省大同市左云县张家场乡新井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最初煤矿上报5名矿工被困,很快核查人员便初步核实可能有57名矿工被困。李毅中闻讯后率工作组赶赴事故现场,当获悉矿主为了突击生产组织近200矿工下井时,他怒斥矿主“草菅人命”;当得知在事故发生后,矿方将被困矿工家属秘密转移至内蒙古,他怒责矿方漠视人民利益、公然向法律尊严和政府权威挑战……

  2006年11月25日、26日两天之内连续发生3起特大煤矿事故,李毅中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地方官员与矿主:“一方面是这些非法矿主利欲熏心,铤而走险,要钱不要命;另一方面,监管不力,工作不到位,甚至(云南)曲靖市弄虚作假,这些非法违法行为,这些挑战国家安全生产的法律、法令和政府监管的权威性,性质十分恶劣,一些地方整顿关闭工作不落实,确实到了相当严重程度。刚才给大家通报的例子,最典型的,云南省曲靖市昌源煤矿25号发生这事故,死亡32人,这个矿是我们国家煤监局在《人民日报》公开登报接受社会监督的,板上钉钉(关闭)的矿,也是云南省政府在当地主流媒体公告的,一个曲靖市有什么权力偷梁换柱啊,而且根据我们督察组督察,曲靖市不只这一个,据说有23个。天方夜谭啊,判了死刑的,你不执行,拿另外一个人来顶替,什么行为啊,记过,由于有政府做后台,矿主他就胆大妄为啊,继续非法生产,管理混乱到这个程度。”

  他还以官场罕见的直白话语拆穿地方安监部门的猫腻:“就比如发生事故的这几个矿,黑龙江鸡西远华煤矿设计能力3万吨,这个区的有关部门就核定为6万吨,能力翻番就这么容易,山西临汾这个矿,5万吨的矿,把它核定为15万吨,这样搞的话,我们这个核定能力要埋下更大的隐患,给明年和今后安全生产埋下更大隐患。”

  2008年2月28日,就在李毅中卸任安监总局局长职位之前,还提出了安监过程中的制度性掣肘因素。在谈到瓦斯利用时,李毅中表示,去年上半年国家鼓励瓦斯利用的政策都已经有了,但执行当中遇到一些问题。一个是煤矿开展瓦斯抽采利用,所得税减免,增值税先征后返。瓦斯抽采如果没有利润,也就没有所得税;没有独立核算,增值税怎么退?瓦斯发电,电价执行当地脱硫煤发电价格,每度电加0.25元,这需要电网公司来落实。再一个每利用1立方天然气,中央财政补两毛钱。还有采气权和采矿权要合一,以及对外合作等,也还没有完全到位。

  安监不仅是个安全问题,更是制度激励与利益分配,如果错误的激励使安全生产、善用能源者无法得到经济补偿,就不可能在制度层面推进,而只能依靠更多的李毅中通过马不停蹄地深入一线、发怒、督促来获得清官的价值,而不是制度性改良的价值。

  这样对着遇难矿工家属流泪、直言怒斥弄虚作假的地方官员、对于看得到的制度性弊端直言不讳的官员,获得了民众的高度认可。2008年年初,笔者在一个网友的博客上看到如下语句:李毅中已经63了,要保重身体,脾气依然要发,但是在发了脾气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身体,因为那些安全生产的死难者的家属爱你,因为那些朴实的老百姓爱你。

  关闭小煤矿:计划还是市场

  作为煤矿安全生产的重要一环,关闭小煤窑曾经是硬指标。安监局与发改委一道,处于风口浪尖。

  我国的小煤矿的民资参股的权利如何落实?制度性的煤荒电荒是否会因此加剧?一刀切的做法是否符合实际?即便对李毅中大加赞赏的人,也不得不深入思考中国经济背后的制度性缺陷,以及一刀切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

  整顿小煤矿的政策始于1998年11月。更早前,煤炭市场供不应求,国有煤矿难以满足,于是国家放宽办矿政策,大力发展乡镇煤矿。如“六五”(1981年至1985年)计划中写有:中国应抓紧煤矿矿井的技术改造和中小矿井的建设,挖掘潜力。到1998年,乡镇煤矿最多时曾达8万多个,产量占全国总产量的43%左右。国家政策紧急掉头。从1998年至2001年,全国累计关闭各类小煤矿5.8万座,占总数的73%。

  2005年国家计划关闭小煤矿8000座,2006年和2007年的数字分别为2652座和2209座。为完成目标,每个产煤县都要上报关闭名额,最终由市里下达关闭指标。李毅中显然认为关闭小煤矿是安全的保障。但电荒的定期逼宫,使人们有理由指责政府对于资源性行业改革的滞后,他们对于价格管制的迷恋,与对垄断企业的依赖与绥靖,使中国企业在关键之处时时遭遇垄断瓶颈。

  且不说民资参股的权利因此一刀切而受损害,制度性的电荒与煤荒也让一刀切的关闭毫无可行性。

  2008年春节的冻雪灾害,随矛盾尖锐。电力紧张随大雪而来。来自电监会的消息称,由于电煤供应不足,全国电力缺口达6963万千瓦,占全国装机总容量的10%,已经有13个省级电网出现不同程度的拉闸限电。

  电荒缘于电煤荒。2008年1月23日召开的全国电力安全生产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传来消息:目前,全国电煤库存2032万吨,每日电煤缺口达33万吨。2006年国内小煤窑总产量超过8亿吨,大约占当年国内煤炭生产总量的34%,绝大多数小煤矿的关闭加剧了煤炭的供应紧张——非常清楚,政府僵硬的管理体制完全没有组成适应市场的管理架构,仍然处于从上到下垂直打击式的一刀切管理。

  围绕电煤,各种利益力量纷纷登场,到最后集体上演了一场软罢工的好戏。据《经济观察报》报道,多位煤炭业内人士证实,受国家关停小煤矿、岁末民工休假、设备安全检修等因素影响,煤炭企业普遍存在开工不足的情况。国家发改委一份紧急通知也认为,有的地区对煤矿实施全面停产放假,导致煤炭产量下降。

  救急可以暂时敷衍过目前的危难,却无法救治体制的长久弊端,煤荒电荒在今年冬天大面积泛滥主要是人祸,原本可以避免的荒却因为信息极端不畅,而演变为全面的灾害,行政管制的僵硬在此显示无遗——人祸不除,电荒煤荒一次次卷土重来。

  李毅中2008年1月公布整顿小煤矿成果:过去3年来中国已公告关闭煤矿11618处,其中小型煤矿就有11155处。很快不得不自圆其说,两会期间,李毅中表示,春节期间因放假、检修而停产,以及受南方冰雪灾害影响而停电停产的小煤矿全国共有1万多处,目前有2000多处已经复产,“两会”后还将有1万处小煤矿复产。同期他还表示,在节日放假和重大政治活动采取大面积集中停产的办法不可取。因为安全生产有它自己的规律。他强调,整治煤矿的重点要放在排查隐患、治理隐患上。因为隐患是事故的土壤,只有把隐患查到了、根除掉了,安全才有保障。

  发改委两度发出紧急通知,2008年5月25日,国家发改委会同工业和信息化部、财政部等11个部门,明确要求各煤炭主产省加快小煤矿复产验收工作。这是继1月23日后关于煤矿复产的第二道政策令,煤炭供需趋紧局面可见一斑。

  从地方政府到各煤矿以不变应万变,不以市场需要与利益决定供应,而以政治节点为煤矿生产的风向标。民资由于受到巨大打击,对于投资煤炭行业心有余悸,如此扭曲的市场,不出煤荒电荒才怪!

  李毅中无法解决垄断问题,也无法理顺价格体制,因此这位安监局长只能跟着经济指挥棒走,对小煤矿时而支持时而打压,在自己的语言体系中求得统一,这难道仅仅是李毅中的悲剧吗?

  工信部部长:战略大局与务实

  众所周知,我国在信息市场有几个大局必须盘活。李毅中提出,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必须选准切入点:即工业相关研发设计的信息化,促进工业产品的更新换代;工业生产过程的自动化,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企业和行业管理的信息化,促进企业资源优化和产业链的合理化;产品流通和市场的信息化,建立工业现代流通体系;提高从业人员素质,培育新一代产业大军;推进工业经济的延伸发展,创建新兴产业。

  说到底,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的我国自主TD-SCDMA等3G技术发展、自主标准的制订,以及电信体制深化改革才是重中之重。李毅中必须完成中国的自主标准,结束长期的争论,将电信行业的主导权是我国夺回标准权的破冰之旅。李毅中再一次临危受命,他能够完成中国经济的战略布局大任吗?一切言之过早。

  到了工信部长任上,李毅中的特色不再鲜明,安监局长与工信部长,需要的是不同的官员,需要的是不同的风格。

  惟一不变的是李毅中的务实作风。2009年3月23日,李毅中在回答有关“腾笼换鸟”的问题时说,目前最紧迫的任务是要尽快扭转经济下滑势头,当务之急是要救活企业,不让其破产。虽然从长远来说,珠三角应该发展高端制造业,把一些低端制造业转移到内地或本省西部一些比较贫困的地区,但也要处理好应对当前金融危机和长远调整产业结构的关系。长期的腾笼换鸟之争,在李毅中明快的语言体系里,变得清晰可辨。

  李毅中让人联想到传统的海瑞式官员,而非从华尔街取经回来的人物,传统官员的美德已经尽显无遗,而市场化的改革却是任重道远。李毅中能经历安监总局局长的考验,希望他能经历工信部长职位的考验,这才能显示他传统美德与现代商业伦理的结合。

  此文只能作为李毅中安监局长任上的总结,而无法作为李毅中履新的发端。一切要由业绩说了算。(叶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