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为笑话，就先说笑话。老师教小学生造句。题目为“吃香”，小学生造曰：我很喜欢吃香蕉。题目为“从前”，小学生造曰：小明从前门进来。题目为“天真”，小学生造曰：今天真热。题目为“如果”，小学生造曰：汽水不如果汁营养。题目为“天才”，小学生造曰：我三天才洗一次澡。

这个笑话的警示意义在于：不要胡乱句读语词，以免扭曲了本义。此道理，连打酱油的小学生都懂。不承想，那么多高智商者绞尽脑汁生产的信息监控系统却在此跌了个大跟头，一头扎进了臭水沟。

据报道，近日，武汉市气象局的官网出了问题。登录该网站，即会显示“信息监控系统检测到不允许的词”，页面被强行关闭。经记者查证，罪魁祸首乃是一条题为“中共武汉市气象局党组关于2009年全市气象部门反腐倡廉工作意见”的消息，被检测到了“不允许的词”。不知惹祸的词语是“中共”还是“反腐”？

好玩的还在后面。有网友随后爆料，访问南京电子技术研究所的网站，点击其栏目“民用雷达”页面，亦会弹出相同的提示：“信息监控系统检测到不允许的词”。“不允许的词”出自哪里呢，乃是这一则消息：“民用雷达广泛应用于……港口交通管制等领域”——原来是“口交”！难怪有流言传出，说某公司有一种产品名曰“24口交换机”，即因包含“口交”一词，被迫改成“24嘴交换机”。（《南方都市报》12月16日）

你可能会感觉莫名其妙，可这就是中国的现实一幕，有荒诞的气息，更有残酷的底色。想当年“绿坝”一出，千军辟易，万人惊恐。其原因之一，即在于“绿坝”的过滤词之广，且容易被曲解。如“三级”，大概指向“三级片”，可作为体育项目的“三级跳”，是不是殃及无辜？再如“裸体”、“裸露”，其实是中性词，我曾少不更事，写国庆征文，记得有“美帝国主义赤裸裸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之句，天可怜见我一片赤诚的童心，莫非也要遭屏蔽之灾？再如“本质”等作为过滤词，记得马克思颇喜欢使用“本质”和“本质上”，如作于1845年春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有云：“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这等经典论述皆被过滤，叫九泉之下的马克思与废寝忘食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大学生们情何以堪？

信息监控系统之“不允许的词”与“绿坝”的过滤词，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并不否认，这样的监控与过滤，对于打击色情、淫秽信息的传播，确有其不可低估的作用。然而，它在另一面，则因汉语的句读与歧义，极有可能损害日常的、合法的信息流通。尽管这种伤害也许出自无意识，但实实在在是一种严重的伤害。譬如武汉市气象局和南京电子技术研究所的官网皆沦为刀下之鬼，难道只能自认倒霉？信息战的决策者，是认同八十年前的政治口号“宁可枉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还是认同为重庆黑老大黎强辩护的赵长青律师那一句“判错一个人的危害，比抓不到一个罪犯要严重”？两种理念，实际上对应了两种泾渭分明的治理术。

再说远一点。尝有人比较汉语与英语，认为汉语容易滋生歧义，在古代即有明证。而且多为悲剧。如清朝的文字狱。雍正朝，名臣徐乾学之子徐骏有诗：“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且将“陛下”误写作“狴下”，于是丢了性命。乾隆朝，《一柱楼诗》的作者徐述夔因科举不利，满腹牢骚，题紫牡丹图曰：“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见酒杯底有万历年号，吟道：“复杯又见明天子，且把壶儿搁半边。”夜闻鼠啮衣服，恨骂：“毁我衣冠皆鼠辈，捣尔巢穴在明朝。”其诗被举，其人已死，于是被剖棺戮尸。

“清风”、“明月”、“明朝”等，在诗人的本义，与专权者的火眼金睛，自然判若霄壤。对诗词歧义的深文周纳，可谓专制统治的一大特色。比照之下，对今日的无心之失，武汉市气象局和南京电子技术研究所的官网应该深感庆幸才是。

不过，不管是无心的歧义，还是有意的歧义，对歧义的态度，可见我们的文化心理与政治心理宽容的程度。一个能够容许诸种歧义存在的信息控制系统，正如一个能够容许诸种异见分子发言的国家，终因其开放化、多元化的原则而活力四射，前程无量。

由此而言，“政府网站被屏蔽”，就像人咬狗，小偷被强盗打劫，城管被警察揍了一顿，确实是一个新闻，更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笑话，如开头所说的小学生造句。我们笑来笑去，笑到了文字狱那一段，终于笑出了悲怆的眼泪。

（作者系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