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外交是信息网络技术与外交系统耦合的产物,在本质上是公共外交的一种实现手段。网络公共外交主要有三种形式:在线外交、虚拟外交与社会网络外交或者网络2.0外交。网络公共外交将沿着三个趋势发展:在目标追求上兼顾多元社会利益与人类共同利益并重,在组织体制上向复杂网络结构转型,在运行机制上为官方—非官方多元主体参与交流、博弈及合作的多样化问题解决路径。
当今世界,互联网的普及正在引起一场外交革命。据美国有线电视广播网(CNN)2010年10月20日报道,到2010年底,全世界网民的数量将达到20亿。其中,亚洲网民超过6亿,中国网民超过4亿,这一数量还处于爆炸式的增长过程中。网民数量的急剧增加和网络民意号召力的迅速上升,对各国外交尤其是公共外交形成了严峻的挑战,传统政府外交如不适应信息革命的要求进行大胆革新,在公共外交上搭建适应网络要求的新平台,就不能有效化解来自网络化对一国外交的冲击。目前,推进网络外交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的普遍潮流,包括美国、加拿大、英国、日本、欧盟、瑞典、新西兰等众多国家,都在大力推动网络外交。
何谓网络公共外交?
网络外交是最近提出的外交范畴,无论在内涵上还是在提法上,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混乱。其实,尽管叫法不一,但基本上含义一致:所谓网络外交,是指在信息时代条件下,国际行为体为了维护和发展自己的利益,利用互联网技术和网络平台而开展的对外交往、对外宣传和外交参与等活动。网络外交的主体与客体既可以是国家,也可以是国际组织、跨国公司或个人。
关于国内外学术界对网络外交内涵的界定,主要有两种看法。第一种看法是基于技术维度的界定,认为网络外交是通过互联网、信息传播技术和方法处理外交事务和国际关系的活动,主要研究这些新工具对当代外交实践的影响,被视为电子政治治理的一个分支领域,也可称之为电子外交和数码外交。第二种看法是基于外交意义维度的界定,认为网络外交是源自信息传播技术在外交领域中的扩散而产生的外交信息、身份代表、谈判沟通以及外交执行的虚拟化,是一种虚拟化的新外交形态。网络外交在美国学界则多被定义为由主权国家、国际非政府组织、跨国公司、社会公民团体、个人等主体在推动国际议题时的互动,其人文色彩多于技术色彩,是一种以外交为本、以技术为辅的看法。
界定网络外交内涵,必须兼顾网络外交的技术性和社会性。网络外交是信息网络技术与外交系统耦合的产物,在本质上是公共外交的一种实现形式,是指一个国家的中央政府适应信息传播技术革命的需要,为了实现国家利益和执行外交战略和政策,在遵守国际互联网安全管理制度基础上,通过运用信息传播技术手段所开展的一系列信息发布、政治动员和社会交流活动的总和,它是信息化时代国家外交形态的新发展,与现代外交相比是一种主体多元化、手段虚拟化、议程即时化、互动人性化和价值民主化的外交形态,核心是澄清信息、供给知识和塑造认同。与现代外交相比,网络外交具有以下五个基本特征。第一,外交主体多样化。包括政治首脑、职业外交官、社会团体、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甚至个人在内的所有行为体,都可以成为网络外交的代理者(agents)。第二,网络外交的手段是虚拟化的信息网络传播技术工具,包括电子邮件、网站、博客、播客、微博、网络社区、在线视频、远程数据传输系统等多样化的信息网络传播技术工具,通过信息网络手段获取网民认知和追随,不再是依靠面对面的交流和通过大众传媒交流。第三,网络外交的基础是网络安全法和管理制度。与现代外交遵守国际法和国际惯例不同,在虚拟的信息网络环境下,行为体的身份是匿名的和流动的,无论其真实身份是官方还是非官方,都会以虚拟的网民形式出现,不需要遵守国际法和国际惯例,只需要遵守网络安全法和管理制度即可,不能做违反一个国家政府对互联网的各种管理规定,这是网络外交的最核心游戏规则。第四,网络外交的目的是澄清信息、供给知识和塑造认同,网络外交是一种虚拟游戏,其致力于实现国家利益和执行外交政策的使命决定了网络外交的目的是澄清虚假信息,提供关于外交活动的真实情况,通过富有人性化的方法摆事实、讲道理,赢得网民的支持、认同和追随,实现国家的外交目的。第五,网络外交的核心价值是民主化、社会化和公开化。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1998年报告称,“等级制正在给网络制让路”,“开放性正在跨越隐秘性”,“观念和资本正在顺畅而无障碍地跨越政府、公司和非政府组织构成的全球网络”。在网络化时代,外交正在走下神坛,淹没在千万身份平等但实力不一的网民海洋之中,唯有走民主化、社会化和公开化的道路,才能真正实现网络外交的目的。
网络公共外交的形式
综合各国外交实践,网络公共外交包括三种形式。
一是在线外交(diplomacy online)。这是一种政府隐身幕后导演和指挥、依靠独立网站和商业性网站台前操盘以加强与公众沟通的外交机制。此种外交通过依托互联网平台挑起社会公众舆论的争论,或者通过暗中支持网络跨国公司的商业行为在海外开展社会抗争,激励海外的社会运动,以推行特定的外交议程。最为典型的是加拿大在2001年以来开展的大规模网上对话活动。2001年开始,加拿大外交部和国际贸易部国际传播局提出了“推动海外加拿大人倡议”,以“轻松连线加拿大”(Canada-cool-connected)为口号,通过互联网制作了大量的图片、音像资料、信息资料等供各地使团密码下载,以配合驻外使命的完成。2003年1月到5月,加拿大外交部推出一项涵盖范围极广的“外交政策对话”活动,外交和国际贸易部发表了一份概括当前加拿大政府外交政策和相关问题的对话文件,并创建了一个电子对话的网站,加拿大民众可以从网站上下载相关文件,并把自己对某些问题的看法通过发帖子的形式展开讨论。除此之外,加拿大外交和国际贸易部以及其他政府部门先后在全国召开了一系列学术讨论会和专家圆桌会议,共同讨论电子对话中提出的问题,并及时在网站上反馈。据统计在不到4个月内,先后有62500名用户访问,对话文件被下载了28000次,2000多人参与网上论坛,对有关问题有3500个回复意见。2004年11月,加拿大政府又创建了新的“政策讨论”网站,作为政府与海内外民众就外交事务进行永久讨论的制度化渠道。
关于支持网络公司在海外以商业行为政治化为主要形式,掀起海外舆论纷争和社会抗争的典型案例是2010年美国政府在“谷歌事件”中的表现。2010年1月,美国谷歌公司在公司网站上放出“谷歌退出中国”的言论后,立即引发了网络上支持谷歌的“G粉”和拥护百度的“百粉”的网上论战,火药味十足的交锋充斥论坛博客。几天后,克林顿国务卿发表了“互联网自由”的讲话,美国白宫也表态力挺谷歌,引发了中美关系的一次意外动荡,观点相左的两派之间的交锋言辞激烈,甚至给对方阵营贴上“爱国”“卖国”的标签。近年来,美国以“网络自由”为借口,支持谷歌公司、推特公司以商业行为的面貌等对其他国家的互联网政策施加社会压力,逐渐成为美国网络外交的一种重要形式。相比由美国政府直接出面干涉别国内政的举动,此种网络外交手法更加隐蔽,更加具有迷惑性。
二是虚拟外交(virtual diplomacy)。与在线外交的间接性相比,虚拟外交是直接推动外交虚拟化,建立与现实外交相对应的虚拟外交世界,包括建立与现实外交系统相匹配的虚拟外交系统,广泛运用计算机网络和数据处理软件系统处理外交事务,开展虚拟的公共外交等,塑造在虚拟世界中的外交形态,实现国家利益和外交议程。加拿大政府通过一种叫做“WINExport”软件包将加拿大1200多个海外的贸易办事处连结,提供加拿大出口厂商各项服务,特别是与海外买主的联系,透过“WIN Export”国外买主每年向加拿大厂商提出超过10万笔的订单,证明“WIN Export”确实发挥其功效。在虚拟外交中,许多国家甚至通过“计算机数字空间”将其理念(例如民主价值、文化特色)传播至世界各地,企图影响他国人民的看法及行为。尤其是对于小国,虚拟外交是塑造良好国家形象,弥补外交资源不对称劣势的一个重要战略工具。
三是社会网络外交或者网络2.0外交(social network diplomacy andWeb2.0 diplomacy)。尽管人们日益重视互联网在外交中担负的收集和共享信息、谈判、沟通和其他功能,但仍然很少有人关注运用网络2.0技术所推动的社会网络外交机制。就像YouTube、Facebook、Twitter和SNS等2.0工具动员起来的强大力量一样,网络外交也体现在运用网络系统所建立起来的e-mail群、哥本哈根大会上的全球视频会议、美国国务院的DiploWiki群、瑞士外交部门的WorldChat社区、中国的开心001网、优酷网和人人网等开放沟通机制上,这些机制将众多积极分子、非政府组织在世界范围内组织和动员起来,构成威力巨大的外交力量,左右着全球政策的走向。
以推特为代表的微博外交最能体现网络2.0外交是以人为核心线索的特征,无数由用户自行粘贴和编辑的信息即时发送,如潮水般倾泻到信息板上,令人应接不暇。推特是网络上50个最受欢迎的站点之一,每个月从平均5500万用户那里获得信息。用户(无论是个人、政府机构或私人组织)都可以创建一个账户,发送不超过140字的短消息给推特订阅者。在2009年奥巴马访华前后,美国驻华使馆通过召开“博客吹风会”、微博直播、博客、视频、YouTube、Twitter、 Facebook和Co.Nx视频会项目等形式将美国在各个领域的专家和国外受众及美国使馆连接起来,对中国民众和政府施加影响。这是公开的微博外交,还有大量的网络外交官乔装改扮,混迹于众多社交网络,甚至借助于网络分身术,同时在若干社区塑造议题,左右舆论,此种外交更具隐蔽性和杀伤力。
网络公共外交的发展趋势
随着网络技术的不断升级和网络的更加普及,网络公共外交将沿着三个趋势发展。
一是在目标追求上,网络公共外交日益从单一的国家主权和国家利益导向转化为兼顾多元社会利益与人类共同利益导向并重。网络公共外交的成长是“技术一体化”和“社群碎片化”并行不悖的过程,外交越来越借助网络世界的一体化领域展开而变得日益成为相互依赖的整体,人类共同利益至上的价值原则必将得到弘扬;同时,在一体化的网络平台上确实跳动着多样化和多元化的价值观和社会认同,外交服务于国家主权和国家利益的共识遭到多样化认同的侵蚀,外交需要沿着多元化和多样化认同的版块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利益重构和价值重构,社会多样利益的原则也将会得到弘扬。无论某一国家接受与否,这一趋势都将随着信息化的进程而不可抗拒。近年来,哥本哈根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全球核安全峰会、G20峰会期间的网络外交,都或多或少地呈现出网络外交舆论和现实外交舆论不一致的倾向。
二是在组织体制上,网络外交将从等级制金字塔结构向复杂网络结构转型。在网络世界,任凭一个国家的实力多么强大,也难以从根本上掌控全球信息流动的格局,都不得不把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以及社会积极分子等早先属于外围的社会力量纳入外交体制,对迄今为止各国普遍存在的由最高领导人群体掌控外交的金字塔型体制形成强有力的冲击;为了适应信息社会对外交便捷性、灵活性和互动性的要求,外交组织体制向着多元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的网络结构转型是大势所趋。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和平研究所、西蒙斯中心等智库对虚拟外交的研究都表明,创建一个更加开放的外交环境,采取一套有纪律的协调管理模式,重建专业主义的网络化结构是一项重要战略。从一个国家来说,构建一个由政府、跨国公司、全球媒体和全球公民社会部门共同参与的网络外交体制,也是全球化和信息化发展的共同要求。
三是在运行机制上,网络外交从官方一元交流、谈判、达成协议的单一问题解决路径,转化为官方—非官方多元主体均参与交流、博弈及合作的多样化问题解决路径。网络外交的主体十分多元,政府、组织、企业甚至个人都可以作用于网络外交活动,网络外交主体的多元是由网络传播的特点决定的。同时,网络外交的主体虽然多元,但身份有隐蔽性,在网络上,它可能只是网民甲乙丙,但是真实身份和意图却很容易被隐去,而就连网络平台本身也要受到来自各方面的相对甚至绝对的控制和影响。因此,随着外交网络化的深入,外交的定义越来越取决于网络外交参与者自身内心的政治信念和彼此共同的外交愿景,除了外交系统的灵魂依旧是为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而努力的高贵之外,网络外交的其他方面都将日益失去官方外交的色彩,向着非官方的多元主体参与交流、博弈与合作的机制前进。
总之,只要人类社会信息化的脚步一直向前迈进,网络公共外交的前途就是光明的。尽管不大可能完全取代现实外交,但其外交潜力是不容低估的。
(本文系作者在“察哈尔公共外交研讨会——上海2010”上的发言稿,经作者修改、审阅。)
赵可金:本刊学术编辑,察哈尔学会高级研究员,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常务副主任,著有《公共外交的理论与实践》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