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师从新加坡回国，照顾年迈多病的父亲。师生团聚品尝成都火锅，大快朵颐之际，故意问道是新加坡还是国内生活好。舌尖上的话语和美味同样爽快，“成都气候好，美食太安逸了，但是说实话，去医院比较麻烦，没熟人不放心且焦虑。”
这是事实，不用讳言。在另一个时空，一位政协委员在2013年全国两会上说，“国人的生活中，存在大量求人的事，生老病死都要求人。生得好要求人；病了，治得好要求人；死了，烧得好、埋得好要求人”，“求人者求人，被求者也求人，求人者也是被求者，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壮观的中国式求人图卷。”
有学者分析，这是华人社会的特性，源于中国传统社会关系的沿袭。费孝通先生曾认为，在中国传统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石头丢入水中，在水面形成的一圈一圈的波纹，被波纹所推及的就产生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为了实际上的功利性，不断扩大交往的范围和圈子，形成“熟人社会”或“圈子社会”。
相比之下，新加坡也是华人为主的社会，75%人口是华人，长期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响。据相关资料，独立之前的新加坡，人们讲求裙带和人情关系也是社会常态。可是，几十年过去，新加坡去芜存菁，励精图治，已经离这些现象越来越远。曾听一位年轻创业者感叹，如果你尝试过在其他地方生活，会发现新加坡有多么好。这个好意味什么?它不仅是人们眼中美如花园的城市面貌，受到人们青睐的150多个国家的免签护照，被学生和家长看好的与国际接轨的教育体系，投资大师罗杰斯相中的英语和华语通行的语言环境，以及这个宜居城市所提供的各种惊喜，对于新移民创业者而言，最有感触的是人际关系的简单，专注于做事就能做成事。
如何建设好的社会环境，人们很容易把问题聚焦于廉洁文化的建设。无疑，清廉是社会环境的重要成因，新加坡以高度廉洁闻名于世，在2013国际组织排名中，新加坡名列全球第五，也是跻身全球最清廉十大国家中的唯一亚洲经济体。但社会环境的形成应是多方面因素的关联协同，相应的公共体系与文化建设不可或缺。从笔者的切身感受和观察，对以下方面留下深刻印象。
一是人们头上有“一把伞”。这是全面动态的社会保障之伞，让绝大多数人通过诚实劳动享有体面的生活，人们的基本生活需求得到满足。狮城有一道特别的景，它属热带海洋气候，常年阳光雨水充足，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人们出行的户外通道上，有坚固顶盖的“公共连廊”，路要自己走，但可以少些日晒雨淋。社会何尝不是如此，自称“非福利国家”，却有“不养懒人”的完备保障和照顾弱者的福利制度，为人们抵御风雨撑起了一把大伞。公积金制度让人们在工作期间积累资金，可以老有所养，获得医疗保障和购买政府组屋，“居者有其屋”计划，让绝大多数民众住在买得起的政府组屋，12年免费义务教育让每个孩子从小学到中学得到应有教育。如今87%的居民住在政府组屋，而在政府的财政预算中，教育经费仅次于国防开支，占总支出的20%以上。随着经济增长，民众能共享社会进步的成果，如住房保障，从传统的三房、四房发展到五房式，政府主动对老式组屋进行翻新，扩大室内面积，改善组屋外观，增加公共空间，每年政府还将向民众发放花红。绝大多数人在社会保障体系下，通过诚实劳动获得体面的生活，随着经济发展，不断改善生活水平，同时困难群体能得到帮扶援助。通过住房、医疗、教育等方式对社会财富的分配，进一步弱化了工资收入的贫富差距，也很好地实现社会公平稳定。
二是为公众敞开“一扇门”。这是诚实高效的公共服务之门，为社会公众提供优质的服务。近闻，新加坡企业在上海自贸区注册，遇到取名的烦恼，原来呈报工商部门的25个名字都因重名而被“枪毙”，而相同问题在新加坡，可以通过一个网站搞定，如要先查看名字是否已被别家用去，就付15新元登录查名服务，注册公司简单得很。这是新加坡公共服务的一个小项，诚信高效的公共服务是新加坡的一块金字招牌，由国际咨询公司埃森哲(Accenture)展开调查形成的《政府服务调查报告》指出，新加坡政府的服务效能在全球排名第一。它尽力为社会公众和客商打开方便之门，能够简化的手续，就尽量简化；能够一次办完的事，就不让人们跑第二次；能够在网上办成的事，就不会让人们浪费更多时间。公共部门重视电子政务平台建设，网上就可得到最新的政府新闻、信息、政策和进行可靠的网络交易。与社会相关的上千项服务，如查询社会保险余额、申请报税、登记义务兵役、货物报关等，都可在网上进行。行政效率得到提升的同时，更重精细化管理，如国家发给全体民众的花红，根据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划分地更为科学和具体。
三是社会高悬“一把剑”。这是法治严明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人人都要依法律和规则行事，没有可以例外的预期。在新加坡有几个广为流传的故事。1993年，美国学生迈克菲在新加坡旅游时，搞恶作剧，在一些建筑物和私人汽车上涂鸦，被判罚款、监禁和鞭刑。这件事传到美国后引起轩然大波，美国公民岂能受到野蛮的鞭刑，总统克林顿出面请求赦免。新加坡不肯放弃原则，但要防范美国的经济报复，于是决定把迈克菲的鞭刑从六鞭减为四鞭。新加坡领导人也曾受到质疑和调查，1995年李光耀和李显龙分别以5%和7%的优惠购买两套房子，由于两人的身份特殊，加上李光耀的弟弟正好在这家房产公司任职，受到以权谋私的怀疑，当时的吴作栋总理下令对购房过程进行调查，结果是房地产销售的惯例，给的正常折扣，而李氏父子还是将折扣的100万新元捐作了慈善用途。还有关于李显龙的儿子李鸿毅，2007年作为陆军少尉的他向新加坡国防部长和数百位军方人员发送电子邮件，投诉所在部队的另一名军官，两次未经许可缺勤。根据投诉，军方展开调查并将缺勤军官告上军事法庭，但是这位年轻人也因“向其他军方人员传播投诉信”触犯守则受到惩戒。
最近的例子是2013年7月的一则新闻，前国会议员曾士生被控醉酒驾车，被判罚款2000新元及吊销驾照12个月，他在受访时说，自己在晚宴上喝了一些红酒，原本应该找人代驾，但做出错误决定，法庭的判决是公正的，新加坡是个法治国家，没有人能超越法律。的确，新加坡的法治十分严明，所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里面人人自由；法律外面没有民主，法律上面没有权威。”这种法律和规则意识，从最高领导到普通百姓，没有人可以例外，依法依规办事，形成大家的共识和预期。
四是人人皆有“一个平台”。这是平等透明的参与平台，适应社会不同层次的需求，人们拥有公平竞争的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诉求。在新加坡，有一种很有趣地选择，日常生活中，去小贩中心可以享用价廉物美的大众餐饮，品类丰富而非常便宜，如果需要更好的环境和服务就去餐厅，不过所有的餐厅在定价之外，还要加收10%的服务费和7%的税费。同样，政府为新加坡公民提供买得起的组屋，永久居民可以在二手市场购买组屋，外国人只能购买市场定价的公寓和别墅，但是对于公民而言，你可以购买组屋，只要有能力也可以住得比组屋更好，虽然差别并不大的公寓会比组屋贵好几倍。更为典型的是交通，城市提供完备便捷的公共交通，地铁四通八达，每一个地铁站都是重要的连接点，乘客进入一个地铁站，就可以乘地铁到达新加坡任何一个商业中心；公共巴士出行便利，走出家门，在约400米的范围内必有公交车站；另外可以选择的士，预约订车业务实现了最佳行车线路和效率。
尽管有便捷的公共交通，随着社会富裕程度的提高，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要买私车，1990年新加坡推出拥车证制度，根据每年淘汰车辆和道路建设情况确定拥车证数量，供购车者公开投标，现场决定竞标价格，近年价格持续走高，中小型车的拥车证曾达9万多新元（1新元约合人民币4.8元），只有10年有效期，加上买车还要缴纳的进口税、注册费、公路税、牌照费等，有时支出会数倍于汽车本身的价格。实行这种制度，控制了汽车数量，也增加了政府收入，并鼓励人们公平竞争。据统计，2000年政府在社会购车方面总收费达60亿新元，然后又用这笔收入投资建地铁，改善公共交通。多样的选择，满足了社会多元化需求，规则透明可行，让人人都有机会参与，政府通过税收和公共建设来帮助实力较弱的群体。当然，决定未来竞争的关键是教育，这是所有人机会均等的起点，让所有人，不论贫富贵贱能够得到能力所及的最好教育，新加坡在教育和科研领域的投资足以体现这样的远见。
中国有句古话，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还有句话叫，求人不如不求己。其实老祖宗在几千年前就有智慧传世，但是现实为什么往往会走向复杂，甚至是对立的一面。也许这是在纷繁现实中的一种追求，更多诉诸君子的修身养性，也许这是人们的坐而论道，始终在伦理道德中转圈，在红尘俗世中碰壁。如何让这样的修身文化成为社会文化，坐而论道不行，个人修为也是不够的，我们当下大功夫建设公共环境，建设公共文化，让每个人置身其中，求人确不如求己。（作者曹雨真，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MPA,从事文化传播与交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