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信诺张德强：想创新、敢创新、能创新，锻造中国显示产业长板

本报记者 杨鹏岳
 
对话人：维信诺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总裁
  
探索前沿技术开拓增量市场

胡春民：在中国企业确立LCD领域的优势后，OLED被认为是下一个努力赶超的目标。目前在OLED领域，韩国厂商无论是在大尺寸还是中小尺寸，都具有相对优势地位。你认为中国企业应该如何赶超？

张德强：经过产业界同仁数十载的努力，我国OLED产业已与LCD最初赶超国际厂商时面临的局面截然不同。预计到2023年，我国中小世代（G6及以下）产线产能将首次超过韩国。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产能大了，但产品出货量、高端产品的占比仍有待提升。

中国企业要实现从技术、产能等多方面的赶超，首先要保持战略定力，坚持集中精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同时要把战略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1996年，维信诺的前身——清华大学OLED项目组就已开始做OLED相关基础研究。当时我们就立下目标：要通过自主创新，将OLED技术推向产业，实现产品化。如今我们已在OLED领域专注推进了26年，其间曾在2006年遭遇过产业低谷：市场上出现了“面粉比面包贵”现象。经过分析，我们认为通过技术创新可以降低成本，便决定立即推进OLED产线建设，同时加强工艺提升。事实证明，这决策是对的。

其次，要坚持技术创新。打铁还需自身硬，要在技术、工艺、成本上持续创新。创新不是“一招鲜，吃遍天”，技术密集型的显示产业，更需要持续创新。这些技术、工艺、成本上的创新最终呈现为强劲的产品力，供应商即使面对市场需求不振、成本上涨、供应链不安全等多重考验，也要实现面向头部客户的持续供货。

最后，要坚持开放合作，建设更有韧性、安全水平更高的产业链。

胡春民：你怎么看待OLED与LCD、Mini/Micro LED等显示技术的竞争与共生？对显示技术未来演进方向，你有何判断？

张德强：多种显示技术长期共存将是未来的常态，不同显示技术都有自己的发展空间。

从市面上现有的显示技术来看，LCD产业已经到了鼎盛时期，其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这并不意味着LCD就不再发展了。

OLED已经在显示行业站稳脚跟，数字产业、元宇宙的发展给OLED带来更多需求，在需求拉动下，OLED技术革新速度很快，发展空间很大。在手机领域，OLED已占半壁江山。在中尺寸和大尺寸领域，OLED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车载显示、电视等应用领域都将给OLED带来很大的市场。随着工艺成熟、生产成本优化，OLED的市场渗透率会越来越高。

Micro LED显示属于一种“新生代”产品，它既适合VR、AR等微型显示设备，又适合超大尺寸的显示设备。除了在性能和潜在成本上有竞争力外，Micro LED还有一个优势——可以模块化组装。在OLED、Micro LED之后还有没有下一代显示技术？我的答案是肯定的。至于是什么技术，我们现在还在探索过程中。

胡春民：2021年，AMOLED在中小尺寸显示面板市场表现十分亮眼，在营收占比上首次超过了LCD。你如何看待OLED当前在显示领域的地位？OLED未来拓展方向在哪里？

张德强：目前在显示领域，OLED的地位是稳固的，重点标志是大部分智能手机，尤其是高端手机已经采用OLED屏。加上折叠屏、柔性AMOLED，手机、平板和笔记本电脑“合三为一”成为市场趋势，OLED的应用领域必然会越来越宽。

在未来，OLED产业有无限可能，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瞄着田里”，不断开拓增量市场。中国是全球消费电子产品第一大制造国，也是全球第二大消费电子市场。在消费类电子市场领域，OLED已逐渐“站稳脚”。另外，未来几年，汽车将提供几千万平方米的显示屏需求，由于OLED特别适合用于车载显示，汽车将给OLED带来巨大的增量市场。除了中小尺寸、大尺寸的市场空间外，VR等微型显示市场也是OLED的应用领域。可以说，OLED市场涵盖了微小、小、中以及大尺寸屏幕的全领域。

瞄准“珠峰北坡”走自主创新模式

胡春民：维信诺在国内率先开始OLED产业化探索，并成为中国大陆第一家OLED产品供应商。20多年里，不仅先后建成多条先进的OLED生产线，还发布了多项“全球首款”技术。你认为维信诺成为OLED行业领先者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作为先行者，在发展过程中是否走过“弯路”？

张德强：成为行业领先者，我认为有两个根本原因：一是坚持技术创新，二是有积极向上的团队文化。其中，技术创新是生产力，团队文化是发展的源动力。在OLED产业化探索的道路上，我们虽然一直比较坎坷，但是没有走大的“弯路”。当初，我们选择OLED，通过自主创新进行OLED技术开发和产业化，没有选择引进的方式，就像是在爬珠穆朗玛峰时，我们选择了更难爬的“北坡”。虽然过程比较艰辛，但这并不是弯路，难走的路反而让我们能更快、更扎实地掌握技术，取得更大突破。

企业的发展、技术的产业化过程，并不是仅靠技术过硬就可以，还需要企业具备市场前瞻性和融资能力等诸多综合实力。要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并不容易。在过去二十几年的发展中，维信诺通过实践走出了一条“产学研用相结合”的自主创新模式，这背后的根源在于我们想创新、敢创新、能创新。

首先是想创新。清华大学OLED项目组成立之初，我们就怀着产业报国的初心和理想：通过自主创新发展中国OLED产业。其次是敢创新。以维信诺开发的屏下摄像技术为例，这一概念被提出时，包括供应链、终端客户、面板厂商在内，没人知道最终产品形态会是什么样，但我们有创新的自信与勇气，从设计产品、制定标准、材料寻源到开发测试，每个环节都从零做起，最终使屏下摄像商用进程加快了1～2年。最后是能创新。通过自主创新，维信诺掌握了 OLED 自有知识产权，迄今为止共参与制定或修订了5项OLED国际标准，主导制定了7项OLED国家标准和6项OLED行业标准。创新让我们掌握了自主知识产权，也为我国显示产业高质量发展奠定了基础。

胡春民：维信诺多年来通过“产学研用”，沿着“基础研究—中试—量产—应用”的路径，蹚出了一条“科研成果转化”的自主创新发展道路。事实上，很多其他领域也在积极推进这一模式。相比之下，维信诺似乎是比较成功的。在你看来，“维信诺模式”值得借鉴的经验是什么？

张德强：最早的时候，我们在实验室研究技术原理的可行性，如果可行就会去进行中试。经过中试，工艺跑通了，产品做出来之后，就会进行小规模的应用。这一步成功之后，才会将产品投入大规模量产。

2001年，北京维信诺成立，首要任务就是进行OLED技术的中试。在中试成功的基础上，我们在昆山完成了小尺寸PMOLED（被动矩阵有机电激发光二极管，Passive matrix OLED）的量产。后来,我们进行柔性AMOLED研发时，也走过了基础技术开发、中试、量产的过程。目前我们布局的下一代显示技术Micro LED，也采取了相同的路径：先进行原理研究，解决关键问题，获取知识产权，现在在进行中试和做量产准备。

对于创新型企业而言，我感受最深的就是要踏踏实实地做实业，坚持自主创新。如果不懂原理，只靠技术引进，也有可能成功，却很难为持续发展打下基础，也很难为终端用户创造出具备全新产品价值的方案。

“基础研究—中试—量产—应用”的这个模式是基于自主研发、正向研发的模式，可以在整个显示产业，甚至整个电子信息领域进行推广，推动全产业链向着高水平自立自强的方向发展。这个模式不仅能助力我国显示产业成长为长板产业，也可以供其他“长周期、重资产、技术密集”型产业参考。

挖掘显示潜力让屏幕成为“屏台”

胡春民：去年12月，维信诺提出，5年内聚焦OLED和Micro LED两大新兴显示业务，实现产品能力覆盖从微小到超大的全尺寸应用领域，OLED面板出货量位居全球前三。作为以OLED为主要产品的企业，维信诺如何平衡OLED与Micro LED两大业务，各自的布局重心是什么？

张德强：我们的愿景是“拓展视界，提升人类视觉享受”，只要能提升人类的视觉体验，只要有消费需求，我们就会发挥创新的特长，不断创造价值，并在平衡短期和长期利益的同时，不断探索新的项目和行业发展机会。除了OLED，我们也看到Micro LED非常有生命力，所以我们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局Micro LED业务。

OLED和Micro LED两块业务是互补关系：OLED更适合可穿戴设备、手机、笔记本电脑、车载显示等领域，而Micro LED特别适合做AR头戴式显示器等微型尺寸显示设备和商用拼接式电视等超大尺寸显示设备。

维信诺的OLED与Micro LED两大业务可用“两条腿走路”来比喻。OLED是我们先迈出的那条腿。过去20年，我们在创新能力、创新模式、创新人才等方面的积累也为Micro LED打下了基础。维信诺从2017年起进行Micro LED相关技术储备和前期研究，目前已在Micro LED的巨量转移、TFT背板、驱动电路三大关键技术领域共8项细分技术方面进行了系统性专利布局。未来，OLED和Micro LED这两个业务主线将共同拼出维信诺显示产业的版图。

胡春民：车载显示市场正在稳定增长，但OLED显示技术在该领域的渗透率并不高，为什么？车载显示在维信诺的业务布局中处于怎样的位置？能否介绍一下维信诺未来在车载显示方面的布局和规划？

张德强：车载显示是维信诺五大应用方向之一，汽车座舱被定义为“第三空间”。OLED车载显示应用场景的不断创新，将推动包括中控显示屏、抬头显示、吸顶显示、侧窗显示、智能座舱等在内的车载显示进一步发展。

从技术属性来说，柔性AMOLED可采用柔性衬底和盖板，即使受到外力冲击，也不会像传统显示的玻璃盖板一样容易破碎，安全等级更高。同时，因为OLED的自发光特征，屏幕在黑暗模式下功耗更低，从而更节能省电。

OLED的多重优势使其十分适合车载显示，但相比于其他领域，汽车对于显示屏的可靠性要求更高。维信诺在车载方向已经做了技术储备，具备了提供包括材料、器件、模组、环境适应性和可靠性在内的全方位解决方案的能力。早在2019年，浙江合众新能源汽车发布的全球首款量产的透明A柱汽车便搭载了由维信诺独家提供的柔性AMOLED屏，我们从解决用户痛点的角度，提出了透明A柱解决方案，让汽车不再有盲区，让驾驶更安全。此外，维信诺与哈弗、延峰汽车等也合作推出了定制化车载应用，目前正在与国内头部汽车厂商进行进一步紧密合作。

胡春民：VR/AR设备被认为是通往元宇宙的重要入口，你认为显示在元宇宙中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在元宇宙方面，维信诺是否有相关布局？

张德强：显示与元宇宙是相互成就的。显示让元宇宙有更多呈现形式，而元宇宙为显示开拓了更大的市场空间。在元宇宙的应用中，显示首先是信息“传递”的窗口，其次还可以成为“交互”的窗口，这就需要它集成广泛的传感器，让屏幕成为“屏台”。

为何能做出这样的设想？这是因为OLED和Micro LED显示都是“电致发光”的半导体显示，均具有半导体属性，所以从底层技术来看，其“光电”信号之间可进行转换，因此就具备了“交互和集成”属性。事实上，元宇宙在底层逻辑上与维信诺原本的发展战略“不谋而合”。因此只要坚持既定的路线，坚持创新，我们将在未来与元宇宙“不期而遇”。

在周期中螺旋式上升将显示产业锻造成长板

胡春民：显示面板行业具有长周期、高技术、重资产的特征，还可能会面临周期性波动的风险。你如何看待行业周期问题？为避免周期性波动带来的影响，企业如何实现未雨绸缪？

张德强：我们要正确看待和应对行业周期，显示产业虽然有行业周期，但螺旋式上升仍然是主旋律。显示面板产线的长周期特点、宏观环境、经济周期等是行业周期景气度周期的主要影响因素。一些“黑天鹅”事件，也会影响行业周期。

同时还要考虑产业技术的更迭。当一种技术进入衰退期，行业周期会加快衰退。对于处于准成熟和成熟期的技术而言，行业周期就像一把双刃剑，应对得好能带来企业飞速发展，反之企业可能因此一蹶不振。

在我看来，应对行业周期，还得靠技术创新。要减轻周期性波动带来的影响，可以从以下三点出发：

第一，企业必须主动参与到技术变化的过程中，掌握技术主动权。技术创新是技术型企业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身处技术变化的洪流之中，因势利导，打有准备之仗，才不会被洪流淹没。

第二，打造“结构性”的发展模式，通过多产品线把握变化中新出现的市场需求。以维信诺为例，昆山产线、固安产线和合肥产线有各自的产品侧重点，因此才能满足不同的市场需求。

第三，以新技术为导向的产能提升。显示产业的特点是“强者恒强”，产能规模和产品性能是“底盘”，当这个底盘足够大和稳时，就能缓冲行业周期波动的影响，支撑企业不断迭代新产品、新技术去赢取市场。“摩尔定律”之父戈登·摩尔曾说：“如果企业能够走出衰退，一定是骑在新产品的背上。”

总之，我们承认行业的周期存在。为应对周期性变化，我们不仅要了解和尊重产业发展规律、关注技术迭代和市场变化，还要提前预判产业发展趋势，练好内功，打好基础，培养穿越周期的能力。

胡春民：面板产业链上下游高度依赖，协同关系紧密。其中，材料和设备是关键环节，同时也是我国新型显示产业的薄弱环节。你认为面板大厂如何与上游材料和设备形成良性互动，带动整个产业链健康稳定发展？

张德强：新型显示产业高质量发展需龙头企业牵头，积极牵引上下游发展，同时龙头企业的发展需要上下游供应链来支撑，这才是一个良性循环的产业生态。我们将产业生态建设作为公司战略支撑，持续推动关键材料和设备的本地化。

维信诺在OLED产业早期发展的阶段，率先导入和扶持国内关键材料和设备厂商，最终实现PMOLED国产化率超过90%。在发展柔性AMOLED阶段，维信诺“承上启下”的协同创新牵引能力更加凸显。“承上”，与上游供应链合作，打造“最具创新牵引能力、最优成本竞争能力、最强供应安全保障能力”的供应链体系，我们与上游供应链协作，逐步实现了FPC、PI、Ink以及部分有机发光材料等多类关键原材料的本地化。“启下”，通过与终端敏锐判断市场需求、抢占“以技术拓市场”的先发优势，不断提升产品工艺进步和关键技术突破，与客户一起，推动OLED的创新应用。例如，我们与客户协同创新，共同推出了全球首款屏下摄像手机、全球最高刷新率手机等诸多创新产品。

胡春民：当今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局势动荡，市场竞争激烈，维信诺如何应对产业变局？

张德强：应对时代变局，维信诺将从三个方面开展。

第一，坚持党的领导，将中国的显示产业锻造成长板。中国显示产业占全球市场份额的60%以上。但从各国竞相发展的OLED领域来看，我国在全球市场的占比只有30%。显示产业大而不强，是我们这代显示人要改变的局面。如何将显示大国变成显示强国，关键是要掌握技术自主权。在“十四五”“十五五”期间，我们是有可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的。维信诺的使命就是“以科技创新引领中国OLED产业”。

第二，聚焦战略目标，实现产业生态协同发展，成为全球新兴显示行业领导者。作为科技公司，保持与全产业链的合作与融合也是重要环节。实现产业生态协同发展，成为全球新兴显示行业领导者是公司未来十年的战略目标。

第三，坚持技术创新与稳定生产双保障。我们加大创新发展的力度，并将创新技术及时产业化。例如，我们掌握的屏下摄像和最高刷新频率两项技术实现了全球领先，鼎型像素排布技术和Hybrid TFT这两项技术实现了国内领先，这几项技术都已经用在了客户产品上。

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肩负着产业高质量发展的使命，我们有目标、有信心、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