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解放日报报业集团“文化讲坛”上,纵横捭阖的居然是一串数字:一,是布达拉宫管理处处长强巴格桑的“一”腔热忱;二,是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的“两”个关键词;三,是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的“三”点感触;四,是上海博物馆馆长陈燮君的“四”种力量。一、二、三、四,汇聚的是中国四大博物馆掌门人的文化观察、体验、思考与自觉。通过这样数字化的表达,我们听到了理性的分析与感性的呼唤,感觉到了文化的“心有灵犀”。
凭借着文化传承,我们从历史走到了今天,并在对中华文化的弘扬中感受来自历史母亲的温暖、积蓄憧憬未来的激情。刚刚公布的国家“十一五”文化发展规划《纲要》,就传递出了加强传统文化教育的信息。在这样的文化思考与文化氛围下,以“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弘扬”的第六届“文化讲坛”,洋溢着一种悠长深厚的民族文化情感。
一腔热忱———布达拉宫管理处处长强巴格桑
衬衫、领带,外套藏袍,这就是布达拉宫管理处处长强巴格桑。他谦虚地说自己没有什么文化,没有上过什么学,普通话都是看电影学的。但就是这个朴素的藏族人,在昨天的“文化讲坛”上,赢得了许多笑声和掌声。他用一个个故事,讲述自己对布达拉宫的一腔热爱。一句淳朴的“布达拉宫是我家”,令人感动。
强巴格桑1990年开始担任布达拉宫管理处处长时,自己并不愿意,全家人也都反对。强巴格桑的孩子说,里面有那么多宝贝,哪天我们家有钱了,人家会不会认为是你从宫里拿了东西出来。这十几年来,强巴格桑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守护着布达拉宫,甚至做梦都怕布达拉宫失火。
强巴格桑还记得给布达拉宫文物登记时的情形:“刚开始时我们没有照相机,获得故宫博物院的支援后,才能买照相机、电脑等设备进行登记。布达拉宫这么多的文物,一个2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就可能有上千的文物……”
“黄金周”制度启动后,来布达拉宫的游客增多。2003年5月1日起,布达拉宫限制参观人数。“刚开始有些领导骂我,你不是没钱吗?你为什么限制人?钱送到你嘴上,你为什么不吃?我这个人脾气比较怪,就说,领导要不签个字,有多少人放多少人。结果他也不敢签字。”强巴格桑说到此,台下一片掌声。有人提到“据说布达拉宫的票价,已经从100块钱炒到了600块钱”,他回答得直接:“我们从来没有涨过!为什么呢?布达拉宫不打算经济上的问题,打算的是怎么把布达拉宫保护好。”
有人曾说,强巴一提到布达拉宫的藏品时都笑得特别灿烂。果然,当台下本报记者问到“布达拉宫代表性的珍宝有些什么”时,强巴格桑变得“洋洋得意”起来:“我到几个国家去,看了很多文物,看了以后我就不看了,看不上。他们问,你为什么不看?我说比起我们那里,你们是这样的(跷起了小拇指),我布达拉宫是这样的(跷起了大拇指)。出国以后,再回到布达拉宫,我的感觉越来越深了,我说这么一个雄伟的建筑,里面这么多的文物,我在这里工作,值得。我们要把布达拉宫保护好。”
两个关键词———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
文化部副部长、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演讲的题目是———《以温情与敬意厚待民族文化》。一登台,他即开门见山地解题:“这个题目来自于钱穆,他在《国史大纲》里面说:‘任何一国之国民,对其本国以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
“温情”与“敬意”这两个关键词,贯穿其演讲始终。
历史上从来不缺乏对文化的错误态度。郑欣淼以故宫为例———80多年前,有国务委员提出拍卖故宫博物院;40多年前,有人想要拆除故宫。直到近来也还有人意欲用故宫的地方开发房地产。“好在我们的认识都在提高,大家已经意识到要用温情和敬意来对待我们的文化遗产。”他尤其注意到,国家刚刚公布的“十一五”文化发展规划《纲要》第七条写到了民族文化的保护:“我看了以后,我很有感触,因为在我的印象里面,过去的文件,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都要加一个‘优秀民族文化’,或是‘民族的优秀文化’。但这一次谈的就是民族文化的保护。我想,它反映了我们在总体上对民族文化持有肯定的态度。”
温情与敬意,如何呈现?郑欣淼认为首先应该加强对民族文化的研究。他清楚地记得,一位英国人给自己上的一“课”:“我们故宫有大量明清的地毯,但是1998年以前,从来没有人整理、研究过它们。1999年,有一个英国人对中国地毯很有兴趣,要求来看看,我们院里同意了。于是他来了,戴着防毒面具、全副武装,一看到明代的几块地毯,激动万分,跪了下来。去年我到英国,他请我吃饭,三句话不离这个地毯。我非常感动。在他的带动下,我们对馆藏地毯进行了蒸熏、整理,现在有800块地毯整理出来了。”
厚待民族文化,意味着不光要保护好,还要利用好,为公众服务。前一段时间,一位观众到故宫参观了三天后,在网上发帖,对故宫的服务提出了问题,郑欣淼让人复印并作了长篇批语,要求故宫所有的工作人员看看、想想。“为什么我们服务不好?我们自身缺乏对民族文化的温情与敬意,缺乏高度的文化自觉。”
勇敢的自我审视,深厚的文化解析,演讲的过程就是他对民族文化奉上的温情与敬意。
三点感触———敦煌研究院院长樊锦诗
参加此次“文化讲坛”,樊锦诗用“既高兴又为难”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高兴的是:她本是“上海女儿”,1963年从北大考古系毕业,分配到敦煌工作,从此扎根西北大漠,回到故乡自然兴奋。为难的则是:关于敦煌、关于莫高窟,她太多感慨、太多的话要说,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讲坛上,她将所思所想浓缩成了三点感触,关于敦煌的魅力、关于信念的力量、关于文化的继承。
在敦煌浸润了43年,樊锦诗感受最深的是,敦煌莫高窟佛教文化艺术对外来文化艺术的“和”与“化”———“不加排斥,不予抵制,积极欢迎、开放,但并不盲从、照搬,而是积极吸收外来文化艺术的营养,并将其融合和融化到我们自己的艺术中间,最终创造出有世界影响的中国样式、中国思想、中国气派的民族文化艺术。”在她看来,圣雄甘地所说的“我希望的房子四周没有墙围着,窗子没有东西堵着,愿各国的文化之风自由地吹拂着它,但我不会被任何风所吹倒”,恰可以形象表达敦煌、乃至中国对待外来文化的态度。
谈到敦煌灿烂文化的创造者和保护者时,樊锦诗强调了信念的力量。她说,莫高窟带给人们的震撼,不仅是双目所及的壁画和彩塑的美丽动人,实际上更是一种信念的力量、文化的震撼。“很多人曾经问我,你们在这样的地方一干几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我和我的前辈们、同事们一样,都是为了完成保护祖国文化遗产的职责。正是这种追求与坚定的信念,让我们能够坚持在大漠戈壁中从事文化保护工作,我感到非常自豪。”
关于文化继承的感触,她认为“做好民族文化的普及工作是文物工作者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有责任探索和创造不同的方式和多种形式,向人民群众展示和诠释文物的文化内涵和珍贵价值。如果把民族文化放在象牙塔里,只做学院式的研究,民族文化是无法传承的。”
四种力量———上海博物馆馆长陈燮君
上海博物馆馆长陈燮君一直在实践中舒展着对博物馆文化的思考。他的演讲交融着理性与情感,将博物馆文化归结为四种力量———民族凝聚力、历史穿透力、文明渗透力、艺术感染力,为听众一一道来。
2003年年初,“晋唐宋元书画国宝展”引起“文化热浪”,席卷了申城。陈燮君的思考也随之而来:“一座崇尚精品文化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这样的长队是必须的、优美的,是最动人的城市风景线。这个‘国宝展’,打动人的不仅仅是72件顶尖水平的国宝,还有伴随‘国宝展’而呈现的民族凝聚力。博物馆文化以其民族凝聚力,诉说着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文物得之不易,知之更不易。上海博物馆入藏王羲之《上虞帖卷》就是一例。上世纪70年代,上博专家发现了此帖,但当时并未“识宝”,被冷落了3年。后来请来谢稚柳先生,反复鉴定,方才还其历史身份。探究文物,还其历史的本来面貌,陈燮君将其归纳为博物馆文化的第二种力量———历史穿透力。“博物馆的藏品穿透了漫长的历史,抖落了历史的尘埃,演绎着沧桑巨变,表达着岁月坦诚。”
抢救战国竹简,购回《淳化阁帖》……上博一直以实际行动尽力抢救国宝:“博物馆文化的第三种力量是文明渗透力,博物馆以这种力量解读中华文明,抢救文物回归,寻觅悠悠源头,追踪绵绵根脉。”“至于艺术感染力,则是博物馆文化的第四种力量。这种力量维系着艺术经典的宁静与理性,敞开了中华文明的纯粹与自觉,凸显了民族文化的品位与品格,守望着精神家园的传承与自豪。”
陈燮君既谈到了博物馆文化力量的张扬,也直言:“国泰民安安定和谐,是文物事业发展的前提,浮躁虚假急功近利,是文博事业的天敌。文博事业在轰轰烈烈以外需要更多的宁静、守望和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