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世界银行公布中国120个城市投资环境评价报告。根据企业反馈的政府效率和总体投资环境，浙江省金华市分别列第11位和第29位。2007年9月，金华被授予“全国政务公开工作先进单位”，并被命名为“全国政务公开示范点”。

　　这个连接沪闽赣皖的“四省通衢”所推行的政府改革再度引人关注。从最初自上而下的强势推动到现在业已形成一套成熟的运行规则，金华政务公开完成了从激烈到平和的转变。当年被《暸望》笔下比作的“金华新政”，如今在当地已习以为常。

　　以1992年为起点，金华做这件事已有15年时间。

　　从公开干部住房开始

　　自上而下推动政务公开

　　谈到金华的政务公开，当地稍有历练的政府官员，无一例外要提到仇保兴的名字。

　　仇保兴，1990年起任浙江省金华市委常委、秘书长、宣传部长、市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市委副书记，1994年任金华市委书记，1999年任浙江省杭州市委副书记、市长，2001年至今任建设部副部长、党组成员。

　　“算来最早是他1992年在开发区当主任的时候做起来的。1994年以后，力度明显就大了。”11月26日，金华市政务公开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张基明说，因为群众对干部多占房、违章建房反映强烈，最早是在《金华日报》公开所有党政干部的住房情况。此后重点抓的是“两公开一监督”（公开办事程序，公开办事结果，接受群众监督），“开始做的时候形式比较粗放，市级部门负责人一个个上电视做承诺，包括部门服务事项、办事、投诉程序这些内容。”

　　张基明还记得，最早被要求公开的是公安、工商等“比较厉害的部门”，种种不适应很快暴露出来。“一直以来不公开也是一种权力；一公开，就有人觉得受到了侵犯，而且一旦触犯了部门利益，阻力就更大了。”

　　不会有官员傻到明里和市委书记顶牛，但阻力的一方显然低估了情势变化的速度。很快，金华市里就有了关于一些部门假公开、承诺不兑现的反映，由此引发了对官员的整肃。

　　据金华市公开办的统计，推行政务公开以来，有3个单位的领导班子因为推行不力被调整，16名领导干部受到免职、降职等处分。

　　张基明回忆，处理干部主要集中在1994、1995两年，“其中有环保局，整个局领导班子被调整。这在一个地级市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金华在浙江不算发展快的城市。政务公开最初的目的是改善政府服务，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但“改革之初，离不了仇保兴自上而下的强力推动。”

　　4任书记5任市长

　　民意推动，改革不可逆转

　　从1992年推行政务公开以来，金华经历了4任市委书记、5任市长，这项制度一直延续下来，并未因为换届、离任而中断。

　　张基明认为是民意和机制发挥了作用。“因为行政审批事项繁琐、办事程序不透明，前些年企业办事跑十几个部门盖几十个章是常有的事。现在一进政府政务服务中心，办事流程、时限一目了然，企业很欢迎。”

　　媒体是监督的利器。曾有一个私营企业主去工商所办理变更工商营业执照手续，办事员提出几项收费要求。设在金华日报的“市民援助中心”值班记者得知这些收费项目已明令取消，当即以《收的什么费》为题在《金华日报》上予以曝光。第二天，工商分局局长亲自上门道歉，纠正了不规范的收费行为。金华市民援助中心平均每月接到投诉电话上千多个，投诉信件800余封，最“热”的时候一个月接待群众来访1500余人次，刊登或播发公开报道700多篇、编发内参40余篇，并且90％有了回音，70％得到解决和处理。

　　“有民意作基础，改革的势头不可能逆转。”张基明说。

　　1994年，金华成立政务公开领导小组，当时是市委副书记兼任组长；2004年，组长由市长兼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办公室的职能是协调、督查。”张基明说，金华市政府赋予了公开办相当大的权力，定期检查中发现问题，公开办可以发文通报批评，“行文范围是全市市级机关，几乎每一期都有单位被点名。”

　　政务公开一项在年终考核里占有5%的权重。张基明说，“不要小看这5%，两个位次之间的差距就是零点零几分，小数点后两位关系的是年终奖金。”

　　同在公开办工作的滕荣康以前在政府研究室，参与政府文件起草。他记得“历次政府工作报告对政务公开都用了‘中心’‘抓手’这样的提法。有机制、形成了氛围，后几年的推行过程相对比较平稳，有被通报批评的，有要求整改的，但少有人因此被处分。”

　　报纸电视网络电话

　　能公开的手段几乎都用了

　　金华明确划定了政务公开内容和范围，目前市级部门和县（市、区）部门、乡镇已经编制完成政务公开目录和办事流程图。但没人统计过公开的途径到底有多少。“能用的手段几乎都用了。”张基明说。

　　金华市委、市政府《关于在全市县以上行政机关深入推行政务公开制度的实施意见》规定了20项政务公开事项、5项办事公开事项以及在机关内部公开的领导干部廉洁自律情况，机关内部财务收支情况，机关干部交流、考核、选任情况。《意见》中，城市规划、财政预算执行、土地供应、政府集中采购项目、重大基础设施招标及资金使用等都属必须向市民公开的内容。

　　政务公开最早的载体是各级政府设立的公开栏、电脑触摸屏、摆放在机关进门处的小册子以及报纸和电视台。随着电子政务的推广，金华及时开通了“网上综合办事服务平台”。登录金华市政府网，可以找到53个市级部门的信息公开目录，目录下包括公开内容、形式、时限、范围、责任部门等项目。“如果外商要在金华投资兴办企业，点击工商局的目录进入外资企业登记这一项，申报条件、所需申报材料、审批程序、时限、收费依据都一目了然。”张基明打开电脑演示。他认为公开并没有增加政府多少成本，“政府网建设本来就是要做的，有专项资金，不过是在上面专门辟出一块而已”，而政府举手之劳无形中降低了企业的办事成本，“另外，企业还可以监督，与公开项目不符的收费、超过了审批时限都可以投诉。”

　　从1990年到2000年，金华实际利用外资从1990年的12万美元增至3507万美元。2006年全市新批外资项目226个，增幅居浙江省首位，实际利用外资达51053万美元。

　　此外，政务动态、政策法规、政府工作报告、发展规划、统计数据、政府采购、重点项目以及局级干部的任免情况在政府网上都可以查询。

　　2007年初，金华开通了“114政务通平台”，市民拨打114，按7号键即可进入“阳光政务、便民服务”专线。浙江电信金华分公司总经理吴正明称， “114政务通平台”目前累计汇总收集了667个各级行政部门的信息，录入可公开的政务流程5219项，其他相关群众办事信息2541项。小到水、电、气、公积金，大到抢险救灾、公共政策都可以实时查询。据金华电信统计，平台开通10个月，话务量达到130多万次。

　　“利用114的另一个好处是根据电话的流量、内容，我们可以及时对信息公开的成效和质量进行分析评估，从而不断完善这个体系。”张基明说。

　　你点题我公开

　　偏远县自下而上突破

　　2005年4月，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推行政务公开的意见》明确，要建立健全依申请公开制度。金华做这件事要早一些，名字也取得通俗，叫“点题公开”，意即群众点题，要求公开哪些事项，由政府审题、答题。2004年，这项改革在金华磐安县试点。

　　磐安是金华最偏远的县，距市区130公里，三面环山，当地人称为“9山半水半分田”，钱塘江从这里发源。

　　说起点题公开，磐安县委办公室副主任杨北京笑了：“没想到政务公开也有政府一厢情愿的时候。”2003年7月，磐安县双峰乡皿二村实施一个国债造林项目，乡政府的补助款到了村里，村委会按惯例把补助款收支总账公布在村务公开栏。“第二天，村民对账目有异议，说为什么不公开明细，是不是村干部做了手脚、挪用了。”村民们聚集到县里上访，乡政府组成调查组专门调查后，发现并不存在“村干部腐败”的问题。此后，乡里要求皿二村把各生产队的明细账公布上墙，不再贻人口实。

　　“经过这件事，我们就在想，是不是有时候政府公开的不一定就是群众要看的，群众想看的我们是不是又都公开了？”杨北京说，“于是就萌发了‘点题公开’的想法。”

　　2004年3月，双峰乡率先建立了“点题公开”制度，每个村成立监督小组，一个监督员负责联系一片群众，收集监督信息，把点题的内容及时提交村委会，由村委会进行解释、答复，然后上墙公布。同年7月，磐安县在双峰乡开了现场会，要求全县乡镇推行村务“点题公开”。此后连续两年，磐安县上访率均保持了近 30%的下降速度。

　　“磐安经验”为人所知后，金华市定下来：这件事可以做，就在磐安试点。至此，金华自上而下推动的改革多了一层自下而上突破的意思。

　　把权力暴露在阳光下

　　权限越大公开力度要更大

　　磐安为“点题公开”设了4种渠道：一是公开政府部门电话进行电话征集，二是向监督员定期发函，三是口头向文化程度不高的村民征集题目，四是网上的“县长信箱”。

　　金华在全市推广后又从制度上作了进一步明确：定期将政府部门工作重点、政策措施向社会公开。市民点题后，凡需解决的点题事项，要求在1个月内落实责任人员解决，已落实点题意见的要在3天内告知点题人。“一次点题没有答复，群众可以投诉，督查通知书马上就会发到责任部门，要求限期整改。拒不公开或虚假公开的，政府要给予行政处分。”杨北京说，“据我所知，无论金华市还是磐安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干部拒绝点题。前几年政务公开力度很大，为点题公开造就了土壤。”

　　他说，政务公开尤其是“点题公开”，其实是把权力暴露在阳光下，强化了外部的监督和制衡，完善了权力运行的制约机制。

　　不过，他也坦陈，并非所有点题的项目都可以公开。“涉密的肯定不行，还有些内容也不适宜公开。比如，政府的接待费用，这涉及到体制和多年积习。”他说， “群众要求公开的内容其实很多，就连人代会的规格都要求公开，这可以看作是民主参与意识在不断增强，也为今后政务公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今年，磐安又成为浙江省机关内设机构行政许可职能归并的试点县，即在相关部门设行政许可科，以县政府公布的行政许可项目目录为依据，将行政许可职能整合归并到行政许可科，行政许可事务由其统一受理。

　　“职能归并的初衷是减少行政审批的部门、科室，提高办事效率，但职能集中的另一个效应是权力集中，这同样是政务公开的一个新课题。”金华一位官员称，一方面要有来自纪检监察部门的内部监督，更重要的是继续深化政务公开，应该公开的都要向社会公开，内外结合，才能保证权力按照正常的轨道运行。

　　此外，浙江至今已启动4次强县扩权，金华市下辖的义乌市（县级市）正是“试验田”。数百项本属于地级市的经济管理权限降至义乌。“扩权是为了消除快速发展中出现的体制矛盾和机制障碍，但权限越大，监督的力度也应随之加大。继续推进政务公开应是下一步改革必须更加重视的问题。”这位政府官员说。

　 记者 孙耒 报道